lørdag, april 02, 2005

清明时分

一、吃饭间,母亲来电告知:今天是农历清明。身在深圳的父亲和我已经难以赶回祭拜先祖列宗 了。当然,所谓的先祖列宗在我的记忆中也只有亲爷爷、奶奶和二爷爷了。父亲怅然就坐,几十年坚持的坟前尽孝今日难以如愿。母亲一人在家,也无暇去扫亲爷爷 的墓,只有抽空去看下奶奶和二爷爷的合葬墓。母亲在电话中让父亲请他家里人帮忙买点祭品去尽孝道。

今天清明,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此处就有一家,我愧然不语。

二、 清明寒食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习惯。据说当年晋文公在登上王位之后奖赏曾经鼎力相助的一干臣子,结果却忘了介子推。当他急于补救封赏的时候,却听说介子推 已经和他的老母亲一起隐居山林。晋文公遍寻山林数日,还是没有找到他。一个随从献策说介之推是孝子,只有放火烧山才能让他因救母心切逃出山林。不料大火烧 了三天三夜,树林烧光了,也烧死了介之推和他的母亲。晋文公当即懊丧不已,就下令在这一日全国禁止烟火,寒食一天。

寒食的食品中,我记忆 中只有故乡的青团。这是我最喜欢吃的食品之一,没想到静也很喜欢吃,不过很遗憾,这次她的假期太短暂,来不及去家乡品尝我外婆手工做的青团。上海的青团内 馅是红豆沙,味道也很不错,不过,也许是习惯了儿时的口味,总感觉上海的青团没有了乡村里那种浓厚的泥土气味,而味道也因为馅的不同而差别很大。在商场买 青团的时候,感觉很多人喜欢吃,不过我想他们未必都像我们这些农村孩子一样知道青团是怎么来的。

青团是呈绿颜色的糯米饼。它的绿颜色是因 为用青艾叶捣成汁液,和着糯米粉搅拌而成。上海好象看到的全部是豆沙馅,非常单调;家乡的馅非常丰富,有芝麻、花生、白糖、核桃仁等甜馅,还有肉末、五香 豆腐等咸馅。小时侯我们曾经跟着大人们去乡间采摘青艾叶。我性喜食糯米甜食,清明于童年的我没有祭祀礼仪该有的悲戚,反而一副雀跃,印象中似乎还有过为这 种不当的雀跃遭家中老人训斥的时候。家乡的青团全部是用一张圆形青艾叶子铺底放蒸笼里蒸,所以取食的时候有股清香直沁鼻腔,让人不由得耳目清醒;和现在从 塑料包装盒子里拿出,再拆开尼龙袋子吃,这种感受当不可同日而语啊。

三、想起了家乡的青团,不自觉想起了以前每到清明节就给我送青团的奶奶。今年的清明,我不能去看她了。

奶 奶去世的时候七十八高龄,父亲还清楚地记得她出殡的日子,那是一个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节日,2002年的农历八月十五。父亲没有见奶奶最后一眼 ,奶奶合眼饿时候我身在远方,而父亲也正在赶回家的路上。出殡的清晨天色幽暗,看似下雨,却一直只是浓云笼罩,等奶奶的棺木入冢之后,天放晴了。记得当时 我站在奶奶的坟墓前面远眺大海,一个远房亲戚在旁边感叹:真好啊,背山面海,风水宝地。

奶奶出生于抗日战争前清江镇第一大财主家里,我不 清楚她是她父亲的第几个老婆的女儿。我见过她的几个兄弟,世事变迁,他们生活得不怎么样。对于奶奶父亲的一些逸事,我是从镇上的一些老人家口中听说的,其 中之一就是迎娶奶奶母亲的盛举。坐在太阳下晒暖的老人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眉飞色舞,充满了羡慕憧憬,似乎过于强烈的阳光照得他脸色发烫:当时迎亲的大 花轿已经抬到远在几公里之外另外一个小镇上我奶奶的母亲家了,迎亲队伍的尾巴还在我奶奶的父亲家里没有出门。更为有趣的是,几年前有一次偶然在一个小镇碰 到一位看似中年妇女的婆婆,熟人介绍说,这是我奶奶父亲的最后一位小妾。我惊讶之余认真端详,确实可见她年轻时的绰约风姿。她的岁数比我奶奶还小,照辈分 我该叫她曾祖母了,当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她却莞尔一笑,说眨眼间连我也这么大了。那次见面以后再没有她的音讯,希望她现在依旧健康安在!我想就此 已见当时奶奶家的辉煌,不过日本人侵略后一切全部改变了,奶奶的父亲死后,家道就此败落了。当然那是后话。

四、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就是 这么一个有着浓厚的封建色彩的地主,却又有着非常开明的思想,例子就是我爷爷和奶奶的婚事。我没有见过我的亲爷爷,我父亲也没有见过。他是在我父亲出生9 个半月后被日本人杀害的,时间是1944年农历十月初一。奶奶和我说他的事情不多,其实也几乎没有机会说。因为我从小一直是跟外婆长大的。爷爷在我印象中 只有三件事情,一是他会在头上弹算盘,二是他的画功非常了得,书法非常漂亮,三就是他是被日本人活活刺死的,据说是被刺了十几刀倒在桥上呻吟着悲惨死去 的。

爷爷是深山里长大的孩子,现在这个地方叫峒洋镇。几十年后修了淡溪水库,通了公路才使这个镇里的人出行方便许多。小时候我每年都有 去,那时候只能从水库里坐船过去,我至今还记得坐船的时候我的手划过水面,水库冰冷的水直让人哆嗦。据叔公和叔伯他们的说法,我爷爷自小天资聪慧,志向远 大,山里囚禁不住他外飞的心。他自学成材然后走出山里去山外寻找自己的出路。后来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就是在我奶奶父亲的一家店铺里做伙计。爷爷奶奶之间的 结合到底是自由恋爱还是父母之命我还没有考证,而结果是,东家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自己店铺里打工的伙计,还送了这家店铺做嫁妆。很快1944年农历3 月,奶奶生下了我父亲,那年她18岁,爷爷26岁。几个月后,日本人从乐清湾登陆,一路呈破竹之势,如入无人之地。爷爷和奶奶抱着我年幼的父亲开始随着逃 亡的人流一起。可是就在我奶奶抱着我父亲坐上船之后,他要回去了,他要赶回店铺里去。我不知道在这个紧急关头时候是什么东西会让我爷爷抛弃性命之虞重新回 头。我已经没有办法知道这个答案了,不过我能想象在这样一个分别的时刻,爷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更多的爱和无言的痛。而最后当他倒在血泊里呻吟着抬起他的 手朝向奶奶逃亡的方向时,这种绝望似乎穿越时空来到我的身边,注入我的身体去感受……

爷爷的墓就在峒洋镇老宅子后面的山上,幕前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站在墓前,耳边总是阵阵悦耳鸟鸣。野草是否长满?落叶是否飘落?枯枝是否凋零?

五、 爷爷留给我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一卷他做的画。我现在依旧清楚地记得他画中的内容,尽管这些画已经遗失多年了。他的画是藏字画,旁注是一首诗歌,然后用 诗歌中的字组成了一副画。画是在泛黄的宣纸上的,在搬家遗失之前我一直珍藏得非常好,偶尔会把它们作为向玩伴炫耀的资本。那时候常有一些远房亲戚逢年过节 来我家,我第一件事情就是拉着那些小姑姑小舅舅(年纪比我还小,却在辈分上比我高)跑进自己的房间,趴在地板上,两手托腮,摇晃着双脚,和他们一张张地找 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也是其中的一幅,画中的一个男人举着一支长幡踯躅前行,面向一颗大树,神情哀戚。可惜的是,在1997年搬家到县 城的时候,我把自己珍藏的爷爷的画和自己花了十几年时间精心收藏的烟标放在一个包裹里,却被我母亲误认为是垃圾丢掉了。回忆及此,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痛。

爷爷在我的心目中成了一个飘忽的神话触不可及却又异常向往,可惜,同辈的老人已经纷纷作古,而我这几年一直劳碌奔波也就少了分执着的心情。现在想来,甚是唏嘘遗憾。

记 得我曾经向父亲询问过爷爷的照片,父亲说,他小时候也只见过爷爷的一张照片。随着奶奶多年的颠沛流离,那张老照片已经遗失不见了。奶奶告诉我父亲很像他, 于是我经常拿着父亲参军时候拍的照片猜测着爷爷戴着毡帽时的情景。如今,爷爷留给我的画已经遗失了,在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他的名字:朱维阳。按 照家谱的顺序,族系辈分排列为“百世明忠祀,维知孔孟经”,我该是“孔”字辈,不过我的名中没有“孔”字,父母当时给我取名的时候看来已经淡忘了这种古时 的传统。

六、爷爷遇难后,奶奶父亲家也惨遭日本人的洗掠,举目无亲的奶奶只好抱着未满周岁的父亲来到了爷爷的山村里投靠爷爷家的亲戚。深 山老林这时成了孤儿寡母最好的庇护所。不过不久之后奶奶就把年幼的父亲托付给了爷爷的二哥,她离开了山村。我不知道奶奶当时的想法,不过在那个社会,生存 总是不易的。何况奶奶当时还只有19岁,我想起了一个电视剧里的一句话“瓜田李下,当嫁不当嫁”。不过我想,这该是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埋怨奶奶的原因吧。 而爷爷的二哥把父亲视若己出,为了抚养父亲,他终身没有娶妻。他已经于2003年去世,出殡之日父亲披麻戴孝,以感谢他一辈子的养育之恩。

奶 奶离开山里后经历坎坷,曾经做过别人的小妾,最后她嫁给了我后来的二爷爷。二爷爷原来是国民党军队的士兵,据说是在认识奶奶后一直痴心相守,在奶奶重病中 细心呵护,后来奶奶终于嫁给了他,这样她的生活才算安定下来。而他们后来也没有再生育孩子,依旧只我父亲一个儿子。二爷爷家并不富裕,是在海边的一个叫杏 湾的小镇。我们三兄弟姐妹就我妹妹是跟着他们长大的,我和姐姐全部是外婆带大的。所以对于他们小时侯的印象一直不太深刻,就记得曾经住在小河边,房子很大 不过破旧。二爷爷经常会肩背着妹妹去看电影,听唱词(家乡的一种评书形式,用瑞安话表演),而且由于妹妹出生后家境逐渐开始宽裕,所以几个兄妹中就她是衔 着糖匙过日子的。奶奶和二爷爷对她非常宠爱,以致于在二爷爷2000年过世的时候没有及时通知远在北京读书的妹妹。

二爷爷和奶奶过世前十 几年时间,我一直在外求学和奔波,平时难得一见,只有每年正月初二的时候全家去看望他们才能见到。这样的时刻总是会成为两位老人这一年中翘首等待,最为开 心的时候,甚至于二爷爷会经常自豪得意地在路上告诉邻人我们过来看他们了。现在想来,我们欠老人的太多太多了。而等自己想到这些心意的时候,却发现再也看 不到他们了。

奶奶过世的时候立下了遗愿,就是希望和二爷爷合冢。父亲同意了。他们的坟墓就在海边的小山上,放眼望去就是辽阔无垠的大海。坟墓不远处是一个供香客上山歇脚的小亭子,名为“共乐亭”,亭子旁边清脆绿荫,花香袭人。就风水而言,该是一块宝地吧。

七、 清明时分了,本该是连绵阴雨寄无限哀思的日子,而今已是踏春寻柳出游之时。古人念到“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心中不免哀戚万分,想来我该是被 先人责骂的不肖子孙之一了。很多年的清明我已经孤身一人在外度过,今天如果没有母亲的电话我将和往年一样在茫然懵懂中过去了。

八、“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看着窗外的天,不知不觉中已经渐露曙光,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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